劉榮魁
雨箭射在雨篷上，一片鐵蹄奔馳與金屬器械碰撞的混響。房檐上掛著厚重的雨幕，拉起一道玻璃幕墻，把我封在屋內(nèi)。
百無聊賴。隨手抽出《杜工部集》，燈下亂翻。
安史之亂，長安被圍。詩圣杜甫也順便被請到長安做客，觀賞三月不熄的烽火。京華尚且如此，野外亂離何堪？遠在鄜州的的妻兒可好，情況不明，家書萬金，切盼如焚。信息論創(chuàng)始人維納·香農(nóng)說：信息就是消除不確定性！
太陽還沒露臉，隊長就像一只報曉的公雞，站在自家的院壩邊上，拍拍翅膀，伸伸脖子，扯開嗓子喊：“李正英，大埂子薅草哈！”我媽嗓門高，因此被隊長圈定為傳聲筒。她向著隊長那匹山“喔——”了一聲，立即調(diào)過頭來，把話傳給住在另一匹山的那家人。那家人自然會按約定的規(guī)矩，把話傳給又一匹山的人。就憑這肉喇叭口口相傳，七灣八嶺十幾家勞動力就有了行動指南，陸續(xù)集聚到了隊長指定的地方，集體勞動表演準時開幕。
肉喇叭換成了鐵喇叭。隊長扒完早飯，走到堂屋的方桌前，躬下頭，用對老婆孩子說話的口氣朝話筒說話，他的聲音便原汁原味地灌進了人們的耳朵：會議室里抓革命，會計在昏黃的煤油燈下吃力地念《人民日報》社論，男人們悶頭悶?zāi)X地叭著葉子煙，婦女們借著微弱的燈光納鞋底；田間地頭促生產(chǎn)，隊長說東就是東，隊長說西就是西，隊長以為大家怕他，就不敢磨洋工。其實不然，滿腔熱情的詩人說得對：“我看到好東西就贊成，但我追隨壞東西?！?/SPAN>
生產(chǎn)隊散了，喇叭啞了，隊長成了家長，家長成了隊長，各家各戶頂著晴明雨色，浴著蛙鼓蟬聲，在自家的承包地里干得很賣力、很酣暢。
手機唱鈴聲響起。氣象信息：“縣城雨量80mm,高壩150mm。”信息確定無疑，老家高壩暴雨。母親的房子是去年才新修的，應(yīng)該經(jīng)得起風雨的折騰吧？地里的玉米正扯喇叭口，屬于敏感時節(jié)，能否安然無恙？
心急火燎。撥通了老家的電話。母親在那頭說：“別擔心，包谷苗子被風吹倒了一些，扶起來就是了！”
母親的話消除了不確定性，心中一塊石頭落地。
信息時代來得真快，快得迅雷不及掩耳。
上個世紀80年代初期，公社唯一一部電話機，神秘兮兮地站在文書室的辦公桌上：辦公重地，閑人免進。電話來了，文書像領(lǐng)圣旨一般，趕忙伸手摘下話筒，邊聽邊“啊”邊記，不是縣上重要指示，就是外地事情要緊，沒事不擾，忽悠不得。要給人家通話，就得左手撫著話機，右手轉(zhuǎn)動搖柄，嚯嚯嚯地搖了幾圈，耳機里才傳來總機的聲音：“要哪里？”“要縣里！”等思想在縣城里邊轉(zhuǎn)了幾圈回來，這邊才與那邊搭上話頭。
程控電話問世，打電話非常便捷而愉快。在鍵盤上輸入一串數(shù)字，篤篤幾下，就敲開了對方的門。一陣寒暄之后，話題切入佳境。
電話線栓得了話機，卻栓不了人。BB機的出現(xiàn)，就是人們擺脫有線的預(yù)演。數(shù)字BB機顯示的信息屬于半消除不確定性，屏幕上的數(shù)字符號，表明誰呼你，卻不表明為什么呼你。要知其所以然，還得借助有線電話來詢問。發(fā)信息也不方便，要通過電話請尋呼臺小姐呼某某號，不能直抒胸臆。中文BB機可以顯示文字意義，相當于手機短信，但不能自己編寫發(fā)送。由于有些話難于向?qū)ず襞_啟齒，便縱有千種風情，更向誰人訴。情郁于中，于心不爽，只怪機器差強人意。
縣長把“大哥大”放在會議桌上，像一坨磁鐵吸著與會人員的眼球?！按蟾绱蟆倍貙嵉孟褚粔K磚頭，拿在手上、舉向耳邊或懸于腰間，都給人一種力的墜感，一種身份的貴重。后來很快普及到了局長、經(jīng)理乃至工人、農(nóng)民、市民、游民，于是出現(xiàn)了這樣一組數(shù)學關(guān)系式：手機普及半徑與手機大小和銷售價格成反比、與功能用途和技術(shù)含量成正比。
雨箭停止了射擊，月亮在雨后的夜空更亮。杜甫拿起三G手機，分別給妻子和兒女通話：長安雨歇，鄜州月圓;電話意猶未盡，還可網(wǎng)上聊天。有詩為證：“今夜鄜州月，閨中只獨看。遙憐小兒女，未解憶長安。香霧云鬢濕，清輝玉臂寒。何時倚虛幌，雙照淚痕干?！?/SPAN>
而今資訊發(fā)達，當所有的“不確定性”可以瞬間變?yōu)椤按_定性”的時候，詩人就不會在月夜中詠嘆“獨看”、“遙憐”、“未解”、“清輝”、“淚痕”了吧？我敢肯定，詩人今夜無眠，因為他要抓緊改寫那首千百年來望月懷人的經(jīng)典名篇。
作者簡介
劉榮魁，男，1960年1月出生，四川筠連人，大學文化，中共黨員，現(xiàn)供職于筠連縣機關(guān)工委。宜賓市作家協(xié)會會員、四川省人才研究會理事、中外散文詩學會會員。有詩歌、散文等20余萬文字散見于各類報刊網(wǎng)絡(luò)媒體。2008年出版詩文集《秕谷集》，獲宜賓市第八屆陽翰笙文藝獎。